紀錄片《淹沒(Drowned out)》,拍攝記錄印度納瑪達水壩(Narmada Dam)興建,上游集水區淹沒許多農田、房屋,當地居民為了搶救家園,展開一連串抗爭行動,在充滿無奈的悲情中,對於水壩的興建,有著更深的思考。
英國導演阿姆特斯朗(Franny Armstrong)以三年時間記錄拍攝,2002年發行問世。片中詳實紀錄印度低層農民的抗爭,但是在觀看影片時,卻是有點疏離,不是因為不好看,而是覺得太相似的場景,只是換些人物、換個地點,在全球各地複製上演,於是在為公共利益犧牲的熟悉故事場景下,影片不再新奇引人,反而在觀看中,陷入沈思。
公共利益,真有那麼公共嗎?
《淹沒(又譯:覆頂家園)》,講述印度納瑪達水壩興建,計畫修築新的水道,將河水引到城市,於是上遊集水區的居民,面臨家園、農地遭到淹沒的命運,下游舊河道居民,面臨河水改道後河床乾竭,傳統漁民無魚可抓的窘境。面臨居民面臨家園破滅,政府以遷居方式補救,卻發現離開原居地的農民,生活更是悲慘,於是反水壩興見的運動展開,但是細微的反抗,抵不過政府的強制,以及大水的淹沒,最後居民站在水淹的村落中,打算與家園共亡,在警察強制趨離下,結束又一場開發的悲劇。
故事真的不罕見,興建水壩淹沒村莊的故事,就像台灣以前的曾文、石門水庫的遷村,以及現今中國三峽大壩的上淹,越域引水改變原有水系生態的情形,目前荖濃溪鑿水道引入曾文水庫的風波未止,至於遷村的問題,當下颱風過境,屏東好茶居民選擇竟然回到舊部落避災,認為舊部落比新部落安全,就是一個當下活生生可供探討的問題。
種種相似的場景,讓人在觀影時有點疏離,因為一切都不新奇,開發--抗爭--無奈接受的開發老調,就像複本一般在全球蔓延,看著印度的悲情,想著台灣的土地,原來我們沒有比別人高尚到那裡去。
那麼影片讓人思考什麼?
一直記憶著影片中,導演刻意布置的誇張對比,村落居民面對大水淹沒家園,卻是造就城市居民享受河水點綴樂園。換句話說,別人賴以維生的河水,只是城市裡的休閒娛樂,導演的對比隱喻,當然有點誇張,但是的確讓人深思有關價值的問題。
沒有任何一位開發者敢說,就是拿窮人的全家生計,當成富人的休閒娛樂。如同片中,鄉村居民因為水壩興建造成上游家園淹沒、下游無魚可捉,這些令他們悲傷的河水,引入城市之後,變成歡樂的泉源,成為城市居民消暑沖涼的耗水樂園,或是富人灌溉象徵身份的綠意花房,這種諷刺場景,看了萬分心痛。
開發者當然不能說,富人的快樂總是(應該\必須\喜好\刻意\無奈)建立在窮人的痛苦之上,一旦此話出口,小則抗爭,大則革命,沒有人天生該受欺辱。於是「公共利益」成為最好的言詞,就像印度水壩是增加灌溉區域(包括灌溉富人的花房),三峽大壩是調節長江水量(調節不淹沒下游城市),荖濃引水是水資源調度(調度到南科供水),這些要別人犧牲,成全公共的利益,其實不是那麼公共,甚至早有價值的選擇。
開發價值的選擇,始終隱含著一種利益的偏向,為何城市居民安危,就比鄉村居民來的高,甚至財團的利益開發,就比生態來的重要,無論是為了城市居民,或是企業財團,先存的價值偏向,簡化成公共利益的語彙,於是公共大於少數,文明的粗暴邏輯不斷上演。
就如納瑪達水壩的開發,片中導演詢問官員,官員說明必須引水到遠方城市,以及重要的農業區,這樣的說法,藏著甲地比乙地重要的思維,甚至犧牲乙地為甲地創造財富,再透過稅收彌補乙地,成為社福的作法,但是實際上,甲地獲利不一定分享乙地,甚至乙地早已消亡殆盡。那麼讓人思考的問題就是,為何甲地就該比乙地重要,如果甲乙兩地同為農業區,為何水就該往甲地流?或是甲地根本就是為了工業用水,犧牲農業發展的乙地。
另外,在犧牲乙地成全甲地的開發思維中,損失的絕非單純的乙地利益,就如納瑪達水壩的興建,新的長程引水渠道,實際破壞的不僅是乙地的農地、房舍,更是改變大河水系的自然環境,通常開發者算得出改變後,甲地的獲利能量,卻無法算出自然破壞後的付出代價,於是造就甲地的繁榮,卻在後世必須以無盡的社會支出,彌補人為的改變。
細分公共建設的獲利者,有助釐清所謂的公共利益中實際的獲利群體,甚至更能在去除公共利益迷思下,認清一場開發建設,究竟犧牲那些人、那些事、那些價值。
這也是一些生態先進,提倡的綠色資本主義觀念,換句話就是說,開發行為,不能僅看狹隘的獲利,必須將付出的犧牲成本(弱勢群體、人性價值、自然生態...),一併列入計算。這樣的算式,才算完整的公共利益。
無論印度納瑪達水壩的開發,甚至興建捷運拆遷樂生,用農民/院民VS.公共利益的抽象對等並不公平,應該徹底釐清獲利與損失的群體,甚至獲利什麼?損失什麼?都不該只以公共利益含糊帶過。那麼,印度納瑪達水壩的開發,實際是少數農民的生計VS.大城居民的用水,興建捷運拆遷樂生,該是樂生院民的人權VS.新莊居民的交通便利,這樣才能真真切切看見公共利益之下,潛藏的價值選擇。
回到紀錄片本身,外國導演到印度蹲點拍記錄片,能說的題材、故事與結構,其實大同小異--悲情、控訴、無奈、結束,相似的影像脈絡。但是紀錄片的重點不是好看或奇觀,而是在影像之中生成一種價值,一種抗衡公共利益的低層價值,讓人在公共利益的官樣大帽中,看見一場開發如何不公共的公共利益,建立在少數居民或弱勢地位的悲情之上。
當大水淹起,村落的農民坐困愁城,城市的居民玩水自樂。
當捷運通車,樂生的院民一生悲嘆,城鎮的居民搭車舒暢。
這等公共利益的價值選擇,即不公共,又無人性,套句現代語彙就是,爽到你,痛到我,別說大家快樂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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