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東北季風吹起,島嶼開始進入冬眠。
一座未完成的斷橋,又成了擱淺的話題。
望將大橋,一座連結望安島嶼將軍嶼的橋樑,以通往美好未來的語彙,讓離島居民在橋頭等待,期待著開通之時,幸福將會跨海而來。
但是,一座橋能夠改變什麼?在海上望向斷橋,我想著,橋,不會改變什麼,它只是無奈的離島居民,感覺被重視的塑膠棒棒糖。
舔上,才知終究夢幻一場!
1995年的「澎湖生活圈道路系統建設計畫」,為澎湖群島規劃一個完善的交通網,從空到海到陸,只差沒興建高鐵,喊出離島交通一日生活圈的口號。望將大橋也在這個計劃之中,期待繼跨海大橋之後,再建一座跨海大橋,讓望安與將軍連結,營造一個共同生活網。
其實,這樣的立意原本良善,讓兩座島連結,也許學校能夠集中,資源能夠共享,也許衛生所能夠提昇,不至生病就需後送,也許漁獲能夠共同行銷,擴大市場規模,太多也許,讓計畫顯得美好,於是橋成為一個希望的具體象徵。
有了橋,一切生活的困境,終將改善!
在這個缺乏希望的世界,太多的事務,需要一個代表希望的外在象徵,用以激勵人心,或是標示榮耀,譬如緬懷功績的偉人銅像,譬如世界第一高的台北101,譬如代表各族群的文物館,譬如要被倒出檢查的總統紅包等等,事務如同一個標示,存在即是價值。
七億建橋的規劃,讓二座島嶼倍感尊榮,意謂著照顧偏遠離島的心意。但是離島真實的問題,不會隨著建橋而終結。
批評交通建設,很難!說二座孤島,花上數億連結交通,不符效益,鐵定被罵到臭頭,人民的基本權益,實在不應該用人頭計算,縱使只有一位居民,國家依然應該保障他的行動便利,建道路本該就是民生福利的一環。
但是開發的課題,永遠是一場爭戰,問題在於開發之後,改變了什麼?或者改善了什麼?如果只有破壞,沒有改善,或是破壞多於改善,那麼開發就值得思考。
望將大橋興建,望安、將軍居民確實期待,但是那樣的期待,無關居民能夠交通便利,而是想著一座橋連著二座島嶼,能不能讓遊客覺得旅遊景點更多,更願意前來,這是建橋的基本心願。
對於將軍與望安居民而言,來往兩島有交通船,一趟幾十元,十幾分鐘的船程,將軍人需要搭船到望安,轉乘大船到馬公,望安人或外地人則是搭船到將軍,前往島上旅遊或營生,二島的小船航行,實際足夠應付來往交通。對於交通的改善,兩島真正的需求,在於對外的交通連結,無論是便利到馬公或台灣的船運。
在望安與將軍的對外交通上,主要停泊港設在望安潭門港,將軍人需要到望安搭船,但是望安對外交通,除了澎湖車管處有光正六號、八號和恆安一號定期來往,不然就是以搭便船方式,搭乘載運遊客的旅遊快艇。但是每到冬季,風大浪大,除了噸數大的恆安一號持續開航,其它小船幾乎看浪出航,二座島嶼的居民,冬天生活是半封閉狀態,交通相當不便。
興建望將大橋,無助直接改善對外交通,居民的想像,在於想著當一座橋連著二座島嶼,讓遊客覺得旅遊景點更多,更願意前來,可以促進當地的繁榮,同時為了便利遊客到來,他們也會有更大的船,更好的交通。
這樣的想像,很有趣,也很辛酸,為何不能為了居民交通便利,直接把建橋經費,用來打造大船、增加航班,甚至在航空運輸上,多給離島居民一些補助。蓋一座跨海大橋,為了遊客,無助居民,橋樑不是連結希望。
2002年,大橋開始興建,居民依舊等待,在得不到衷心想望的對外交通改善,至少有個旅遊盛世的願景,也足夠在無奈的冬天溫暖。
但是老一輩的將軍、望安人,不是這麼想!
在將軍與望安,老一輩的人並不期待建橋,長期以來海洋的隔離,讓二島相隔四百公尺的距離,就像台灣南北相隔四百公里的差異,心態上總是存著不同的想法,將軍人覺得望安人聰明會做生意,望安人覺得將軍人霸氣懂得抓魚,二島地理相鄰不遠,但是心情總有距離。
文化、心情的差異,不會在公部門進行開發建設時,列入考慮之列,就像中國永遠不會擔心,一條京藏鐵路,在通車之後,湧進的現代文明,會為傳統文化造成何種衝擊?海上孤絕的離島,縱使歸屬在同一國度、同一縣市,但是長期的演化,總是會形成自我的特殊文化,一旦相連,交互影響的結果,造成的文化改變,國、內外不是沒有學術研究,但是為了服膺經濟邏輯,這些都是小問題。
問題是這樣的小問題,在扭曲的旅遊市場下,才是真正的大問題。
澎湖離島旅遊,在「繞一圈」的旅遊行程下,早就讓離島旅遊成了「上船嘔吐,下船趕路」的行程規劃,望安所在的南海旅遊線,從馬公出港、一路飆向虎井、望安、七美等島,一天的匆忙來回,速度比早期日軍搶灘還快,固定的景點拍照留戀,甚至以為這些離島就是馬路和老屋,其它的來不及看,也不必瞭解。
望將大橋的興建,期待促進旅遊繁榮,其實只是多了從望安飆向將軍的繞島一圈,計算過將軍的環島時間,時速六十只需四十分鐘,如果停留港口、將軍嶼、和跨海大橋,二個小時絕對足夠。那麼,將軍又成另一個望安,網垵口、中社古厝、天台山、潭門港的走馬看花之後,在船尾的激浪中,向望安、將軍說掰掰。
交通便利的旅遊,只讓速度更快,更不會留意島嶼的不同面貌,甚至除了集中景點的特產小販,村落裡不會有觀光客前來,也許在碼頭邊乘涼的老漁夫,覺得更吵,覺得更多人拍照,大橋帶來的觀光想像,不像宣傳的那麼美好。
如果交通不便,換來更多自然保存,讓遊客少些,讓願意來到島上的人,以緩慢的渡假心情,更能多留些時光,深入村落、海邊悠遊、品嚐特產,甚至潛入水下世界,這樣多些機會賺取遊客錢財,不會行程匆匆的一毛不留,建一座方便通行的橋樑,未必是好事,就像現在的跨海大橋,只是讓車速更快,睡在馬公、吃在馬公,太多村落被遺忘,形成不均衡的發展。
大橋蓋了一半,建商不做了,離島建設的老掉牙問題,讓該煩的人去煩。
但是在無助改善離島交通,帶來旅遊惡夢的情況中,開發改善了什麼?如果開發未能帶來甜美,那麼還會有什麼苦果呢?
望將大橋的興建,在海之遙,其實生態影響的問題,在外界難以關懷的狀態下,更難進入討論之列。
將軍、望安的陸域、海域,自然生態豐富,大橋的興建,在岩岸與灘地上大面積開挖,破壞海岸線的原貌,開挖的土石又流入海洋,海域生態的影響,失之監測、失之調查。更讓人擔心是,離工地不到二公里的網垵口,正是國際重要的綠觿龜產卵區,在大橋工程進行中,生性對環境極為敏感的綠觿龜,是否會受到影響?
更讓人疏忽的是,望安鯉魚山是重要的史前文化遺址,遺址包含二個文化層,下部文化層是新石器時代中期的細繩紋陶文化,上部上文化層是赤崁頭期文化,年代約在4000年前,尚待學術界進行大規模的調查。但是現在的文化遺址散佈區域,就是位在跨海大橋望安端,橋頭前廣大的工地上,不太有人關心,重型機具的碾壓,以及未來連接橋樑的道路開發,究竟會對文化遺址造成何種破壞?
開發的課題,永遠是一場爭戰,問題在於開發之後,改變了什麼?或者改善了什麼?如果只有破壞,沒有改善,或是破壞多於改善,那麼開發就值得思考。
斷橋在冬天的澎湖,以一種怪異的姿態冬眠。也許春天到來,它將甦醒,繼續帶著離島居民無奈中寄盼的心火,轟隆的開工。
在一個發展模式越益扭曲的離島,教育、醫療、交通、文化、人口不斷式微的時刻,打造一座橋樑,真能帶來幸福?
腐蝕的橋樑中,藏著多少離島生活的辛酸,當生活不易期待改善,卻拿到一根昂貴的塑膠棒棒糖,吞不下、丟不掉的心情,填塞著夢碎殘念的斷橋遺恨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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